满头银发，飘然长须的老道士，半转身，对着皇太后一恭敬：“太后所言极是，玉石无价，只是燃灯佛可未必，我崂山道士传天下，贫道从来觉得佛声甚是虚无，憨山大师，可敢与贫道理论两句？”
天哪，这谁呀，好大的年纪了吧，怎么会有如此大的火气，道长，您面对的可是当今的皇太后啊，不过好歹还算你聪明，没有直接和皇太后相怼，抓出了太后身边的憨山大师来撕逼，你还算你有几分急智。
果然，皇太后身边的憨山大师，往前走了一步，微微低首，双手合什，心中默念不知道在什么咒语。
楚箫用肩膀碰了碰身边的锦衣卫大特务头子于鹏程，他现在已经不“尊”于鹏程为长辈了，“此长辈”哈哈专长背后打小报告，一切都不用太过认真，生死看淡些吧。
于鹏程脸上的神色有些二逼，他明白了楚箫的意思，用腹语解疑，只有楚箫一个人可以听得见：“皇帝身边的银发道长，名叫耿义兰，今年九十五岁，乃皇上敕封的“护教真人”，钦赐御伞御棍、金冠紫袍，永镇山宫庙场。”
哇塞，九十五岁啊，真的吗？很少见过，不，从未见过百岁老人，对面的护教真人，身上看上去还真有些仙气。
太后身边的憨山大师像似念完了心中的藏经，抬起了头：“皇上，老衲今日不敬了，若是耿真人非要与老衲理论，老衲也只能当着皇帝的面，来回应几句。”
这个憨山大师还是很慈祥可爱滴，楚箫又用肩膀碰身边的于鹏程，于鹏程又开始腹语介绍：
“崂山上有个太清宫，太清宫道教一度衰落，三官殿尽毁，观音庵也只有遗址，有一天，佛教高僧，憨山大师云游至此，就在树下席地而居，后来，憨山大师为法忘躯、甘受清苦的事迹为朝廷所知，笃信佛教的皇太后特赐三百两黄金让憨山建寺弘法，名海印寺。”
哦，道教清宫变成了佛教寺庙。
“再后来进士出身的道士耿义兰，以憨山大师强占太清宫聚财结党白莲教等为由，告憨山憨山大师建造海印寺的地点是崂山道教核心区，在此建佛刹，必定触犯道教利益。”
难怪了，原来憨山大师“鸠占鹊巢”，占了护教真人耿义兰的老窝，两人自然反目成仇，原本道教和佛教之两教相争，由始以来就惨烈的很。
于鹏程用腹语介绍完了和尚和道士，斜着眼睛看了楚箫一眼，吊儿郎当的样子，好像是说，小兄弟你明白了吧，现在有好戏看喽。
耿义兰，耿真人说词迅捷，咄咄逼人，一点也不像，一个九十五岁的老者：“以我华夏历朝历代的孝道而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但你们佛教沙门剃头去须，何其违圣人之语，不合孝之道也，再者，福莫过于继嗣，不孝莫过于无后，你们佛教沙门弃妻子，捐财货，或终身不娶，何其违福孝之行也。”
厉害，鼓掌鼓掌，说的好啊，楚箫在心里鼓掌，耿义兰真人，从忠从孝从仁义这些华夏民族纲常伦理中最核心的东西人手，抨击了佛教的“破身”、“破家”，那，再往后岂不是就要“破国”，这种引伸自然会得到皇帝的赞赏。
护教真人耿义兰身边的万历皇帝，双手背在身后，手里晃着龙香木金杖，眼神在憨山大师和燃灯佛之间跳跃，偶尔也会在太后身上停留一下。
楚箫从四十五度斜角可以清楚看到万历皇帝脸上的神色，好像有一丝不耐烦，不知是对太后不耐烦，还是对太后身旁的憨山大师不耐烦。
憨山大师，看了万历皇帝一眼，不紧不慢：“出家修道有成，则道洽六亲，泽流天下，虽不处王侯之位，亦已协契奥极，在宥生民，说明佛教内乖天属之重而不违其孝，外阙奉主之恭而不失其敬，老纳说词不妥之处，还请皇帝指正。”
老和尚的说辞可谓绵里藏针哪，佛教与华夏民俗之重孝重仁，并无冲突，说的是这个意思吧。
楚箫的眼神从憨山大师手握的杨树条，滑到燃灯佛玉雕的莲花座底下，莲座下面也放着很多给燃灯佛开光用的银针。
他原本觉得听些和尚道士诵经讲道会很无聊，现在一听，很有趣嘛，个中乾坤，还是要多多修养领悟，又看看万历皇帝，不知道皇帝为何要挑起两位大师的争辩。
真要好好揣摩一下皇帝的心思。
楚箫抬头看，燃灯佛旁边的皇太后，双目微闭，神态详和，似乎并没有被两位大师的争辩打扰到，也不知“她老人家”是何心态。
皇太后右边的郡主，倒是聚精会神，左边的公主则目光游离，显得很无趣的样子。
旁边的哱依双手把着莲花座，身子已歪斜在玉雕上，怕是两位大师继续争辩，她会睡了过去，是因为午膳后，她就兴冲冲跟着几个锦衣卫小子，去了前门楼市集玩耍，若不是太后要召见，她定要玩到天黑才会回来的。
只是她可怜巴巴的眼睛，此时无聊的看着楚萧，不时地还偷看一眼太后，有没有发现她的无聊走神，仿佛在说，要是能够出去玩耍一阵，或是吃上两块豌豆糕就好了。
两位大师的雄辩在继续。
护教真人，耿又兰一抖手里的拂尘：“唐虞无佛图而国安，齐梁有寺舍而祚失，损化在于奉佛，益国在于废僧。”
耿真人的火气太大了，怎么活到九十岁的？从佛教危害王道政治这一点上去反对佛教，堪称绝招。
因为在古代中国，王权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如果道教能够拿出较充分的证据说明佛教对王道政治确实是一个威胁，那么佛教徒们即便有再大的神通，也难逃被诛除的命运。
“三武灭佛”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啊，楚箫记得在《王明阳传》里就看过，指的是北魏太武帝灭佛、北周武帝灭佛、唐武宗灭佛这三次事件的合称，这些在位者的谥号或庙号都带有个武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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